念故为君

孤岛性格

  吃晚饭的时候,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小遥,岸畅下个月要结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嗯。”我淡淡回应了一句。


  “新娘听说学生时代就喜欢他了,这时间过的也真快,不过当年我还想着你俩能走到一起呢…”


  “妈,”我打断了她,“我手头还有工作要忙,先不聊了,我会去参加婚礼的。”


  “那你记得把份子钱包大一点,你俩十几年的交情马虎不得。”


  挂断电话后我猛吞了一口米饭,因为一不留神鱼刺竟卡在了喉咙里。


  桌上的手机振动了起来,是钟怡然。


  “小遥,岸畅要结婚了。”


  “我妈跟我说了。”我走到了窗边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间烟气将我环绕了起来。


  良久的沉默。


  “我朋友圈看到了,新娘是赵漫漫,你对她应该有印象的。”


  我抽了一口烟,说到:“是她啊。”


  


  我叫路遥,学生时期是大多数家长口中的坏孩子。


  不思进取、抽烟喝酒、化妆打扮等等,都是我做过的。


  在那个思想狭隘的小地方,这种词光一个沾边就足够被那些人嚼半天舌根,而我还样样俱到。


  人和人建立关系有一个好办法:说他人的闲事拉进彼此间的距离。


  所以我觉得我挺伟大的,被她们吐槽嫌弃,还帮她们和对方增进了感情。


  我有个青梅竹马,叫岸畅。


  我和他老被拿来作比较,用我妈的话来说我和他就是两个极端。


  他是个五好学生,大人眼中的乖孩子、好孩子。礼貌知趣、努力上进、孝顺体贴等等一切美好的形容词我都在那些人身上听见过,她们的嘴巴里不外乎都是对他的赞美。


  好死不死,我们俩家是对门,从小就一起长大,小时候我妈还擅作主张给我和他订了娃娃亲。


  “嘿!你的可乐。”脸边突然传来了凉意。


  “你要吓死我啊?!”我没好气说到。


  “哟,今天阿姨又把我和你作比较了?”


  “明知故问。”


  看着他脸上贼兮兮的笑容我愈发的火了起来,索性转过身不理他。


  “好了好了姑奶奶,放学我请你吃麻辣烫。”背后传来了他狗腿的声音。


  我沉默了一会,说到:“此话当真?”


  是的,我就是这么没骨气。


  


  “小遥同学,你对我俩娃娃亲的事情怎么看?”


  傍晚吃麻辣烫时岸畅突然猝不及防问了我这么一句。


  “咳咳…”我被呛到了。


  “额…不好意思哈。”他边说边拍着我的背。


  猛喝一口雪碧后我怒气冲冲看着对面的他,“我要杀了你,岸畅。”


  “所以你到底怎么想啊?”


  “什么怎么想?”


  “你妈说的我俩娃娃亲这事啊。”


  “我呸,小时候说的话现在哪能作数,姐现在可没钱谈恋爱。”


  “我有啊。”


  “你不配。”


  “哦…”


  岸畅没再找话题,而是埋头开始吃麻辣烫。


  “怎么了?”我注意到他一直在狂放辣,他最吃不得辣了。莫非是刚刚话说太重伤到他自尊心了?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岸畅抬头对我笑了笑,嘴边还残留着事物的余渣,或许是灯光的原因,看上去他眼睛里有泪光。


  “有点辣。”他吸了吸鼻子。


  “让你放那么多辣,被辣哭了吧?”我把我的碗和他的碗交换了一下。


  钟怡然曾评价过我是个在感情方面很愚顿的人,我一直不信。但在很久以后回想起这刻,我除了苦笑外,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我和岸畅蛮有缘分,小学两次分班、初中一次分班都没把我俩拆散。


  在我的18岁以前的人生里,毫不夸张的说百分之80的时间都是被岸畅占据了。


  他就像个狗皮膏药一样,有空就粘着我。


  但在学校里,异性和异性如果走的太近,是很容易被传风言风语的———我和他也不例外。


  在高一的某一天我来上学的时候,黑板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岸畅和路遥是。


  在名字旁边还画着一男一女,不用猜都知道是我和岸畅,以及爱心符号。


  我不是个合群的人,在学生时代我的朋友只有岸畅和钟欣然,但那天他们都比我晚到。


  我一个人站在门口,浑身颤抖,耳旁全是别人的讨论声。


  “啧啧…路遥是默认了吗?”


  “一个班级第一一个倒数第一,也能在一起吗?”


  “你懂个啥,人家叫真爱。”


  “听说是青梅竹马,你们说谁先追的谁啊?”


  “肯定路遥,岸畅条件这么好去追她?别逗了。”


  …


  “说够了没?”


  在不知道孤身一人站了多久后,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嗓音,随后他将一只手搭在了我的右肩膀上,通过衣服我能够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是如此的让我安心。


  他冲上去将拿抹布擦拭了许多下然后把手中的抹布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在扫描了一圈后揪出了一个男生,直接打了一拳上去,随后二人扭打在了一起,旁边有看戏的也有上去拉开二人劝架的,只有我还傻傻愣在原地。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发火打架,全是因为我。


  “痛吗?”在医务室我看着鼻青脸肿的他。


  “痛,哎呦,你轻点。”他笑了笑,尽管看上去有点可怕。


  “对不起。”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他活该,你要觉得抱歉就抓紧给我上药。”他摸了摸我的头,淡然地回应了我一句。


  “好。”我吸了吸鼻子。


  


  赵漫漫是高二转来的,就坐在我和岸畅后面。


  我第一印象就觉得是个文静的姑娘,后面也证实了这点。她平时不怎么和人说话,俩年算下来她和我说的话是最多的。


  这样的姑娘,原本在我有关青春的记忆里回忆起来应是昙花一现的。可在某一天,她向我传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岸畅喜欢你,你呢?


  我通过余光瞥了一眼赵漫漫,她的脸上尽是认真的神色。


  又是一个误会的人。我边想着边快速写下来一行字:青梅竹马的关系而已。


  她没有了回应。但当上体育课的时候她在楼梯上叫住了我,我对身旁的人歉意一笑,让她们先走。


  “怎么了?”我问。


  “你真的不喜欢岸畅吗?”她小心翼翼的神色让我觉得有点好笑。


  “朋友间的喜欢而已。”我从小到大对岸畅从没非分之想过,这点我一定打包票。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我想赵漫漫大概是喜欢岸畅的,这种情况我不是第一次遇见了,不过她和之前那些人不同的是———眼中对我没有丝毫敌意,反而是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怜悯、可悲、不理解。


  “那太遗憾了。”这是她最后对我说的话。


  那天以后她除了平日里跟我传话之外,就再没主动找过我了。


  真是个怪人———这个看法持续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高二下半年,我认识了一个男生,他的名字很好听,叫陈岩。


  初遇是在一条布满了桃花的小路上,身旁的桃花树叶、柳叶随风飘动,他就站在路的尽头,穿着白衬衫,怀中还抱着一只猫。


  那一天,我对他一见钟情了,他完全是我梦中少年的模样。


  后面在我的猛烈追求下,高三那年,他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这一次的恋爱,我是有认认真真想一直处下去,我甚至有了和他结婚的想法。这大概就是真爱吧———那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在一起的第二天 ,我就把他介绍给了岸畅,一天下来,就连一向对我男朋友角度刁钻的岸畅都发信息跟我说:挺好一人,祝你幸福。


  在此之前交往的男朋友他都是百般嫌弃,唯独这次赞不绝口。


  但没过几天,我的哥哥———也可以说是表哥,突然来找了我,告诉我了一番话。


  


  他说,路遥你平时情商不低啊,怎么就看不出来岸畅那小子喜欢你呢。


  他说,路遥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个盲人,他看你时的神情除你之外其他人都看得出。


  他说,岸畅从小就喜欢你,除你之外谁都知道。


  他说,岸畅为你拒绝了好几次去国外深造的机会,你倒还美滋滋把你男朋友介绍给他。


  他说,路遥你别怪我,这几天岸畅完全心不在焉,我真看不过去了,你要恨就恨我吧。


  我从小到大都没想过岸畅能够喜欢我,他太优秀了,他生活在阳光里,周围全是赞美之声;而我,干什么都不好,我和他的距离就像彼岸花的花瓣和叶子,永远无法同时出现。


  他注定是要成才的,他的前途一片光明,而我,没有前途没有目标,一片黑暗。


  从小到大我也听过许多人开我和他的玩笑,我一直不以为然。可当哥哥的一番话后,我开始留心,开始注意他对我的一举一动。


  上课时眼神会有意无意飘向我、有事没事就找我玩、手机解锁密码是我的生日、壁纸是我最喜欢的哆啦A梦、什么事情都迫不及待告诉我…


  或许他真的是喜欢我。


  那我呢?我喜欢他吗?


  我想我喜欢,但只是朋友间的喜欢。他和我看上去距离很近,实际是遥不可及———尽管这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他自幼就向往当名医生,济世救人;我不准备上大学,家里没闲钱支持,我也觉得没必要,我是要工作的。


  因为我,放弃自己努力以久渴望多年的梦想,我不愿。


  他的一厢情愿得不到任何回报,所以我能做的事情就是斩断他最后的一丝希望。


  于是在那一天之后,我开始有意无意疏远岸畅。当我面前的少年眨着麋鹿般的眼睛问我是不是自己做错什么的时候,哪怕我再于心不忍,也得推开———我不可能让三个人的悲剧发生。


  后来,故事按我想的方向走了。他去了国外,在临走前表明会经常联系我,让我留心点。最后还是抱了一下我,我接受了。


  或许是最后一面了吧,下次见面我或许不再是我,他也不再是他。


  


  大一那年,陈岩跟我分手了,我和他最终没有度过磨合期。那一天我时隔多年,主动打给了岸畅。


  “我想你了,岸畅。”


  “你在哪。”


  “老地方。”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我心里百感交集,他一定很讨厌我之前疏远的态度,连话都不愿同我多讲吧。


  那一夜我喝了许多烈酒,在失去意识前我迷迷糊糊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我跑来———是岸畅。一如多年以前秋游时我迷路在树林里时,他也是这般慌慌张张地向我跑来,那时也是我意识残留在最后一秒看见的。


  这么久了,他一直未曾远去。


  后来,他坚持每天给我打一个电话,在他大二那年,我换了一份工作,很累很忙,但是提升空间很大。


  身后的旧楼弥漫着油烟的气息,但我是一个会仰望天空的人。


  我不属于这里,我不能被这里同化。


  和陈岩的俩年多感情经历,圆了我心中对于感情的向往了。接下来的就是提升自己,然后去世界旅行。


  父母的婚姻不顺利、周遭已为人父人母的婚姻尽是将就,我不愿,我不接受。


  岸畅他很好,只是感情这事,真没办法勉强。


  我不想伤害他,我不能让他成为我将就的一个选择。我的感情观就一定是要第一时间选择的人,而不是退而其求次的选择。


  他回国那年,我决定去西藏支教,时间正好对上,于是我和他就这样匆匆错过———其实我能够买第二天的票走,时间不急,可我不想让他留一丝念想。


  我不想因为他对我好,我感动了和他在一起,这对他不公平,我怕他察觉到这点,依照他的性子一定会默默忍受,这太不公平了。


  但我还是低估了岸畅,我对他的了解从没他对我的了解要多。他没过多久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我的具体地址,等我上完课拎着水壶走出来的时候,他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外对我笑。


  我跑了过去,他的脸上被晒伤了,红了很多,嘴唇苍白,一看就是不适应环境吐了。


  “你来这干嘛啊?”


  “你去哪我就去哪。”


  岸畅真的是一根筋,非在我这棵树上吊死。


  他在我这呆了一个星期多还不想走,他甚至想被医院调来这,我当然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岸畅,我不喜欢你,死心吧。”坦白说我不太想说这种话,但事已至此。


  “我喜欢你就好。”他头也没抬,低着头系鞋带。


  “没必要。”


  “我觉得有必要就行。”


  后来他抵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打道回府了。


  


  


  在我们二十三岁那年,我选择去了一个更远的地方———非洲。


  我在那当了一名志愿者,他还是找来了。


  一如西藏那年一样,站在不远处对我笑,手里拎的都是我爱吃的东西,还有一些衣物。


  半年以后,我离开了非洲,又陆陆续续去了很多地方,每处地方呆的时间都不超过一个月,他都陆陆续续寻来。


  我告诉过母亲不要告诉他我的行踪了,母亲却说:“他认定的人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找到。”


  二十五岁那年,我选择去了南极,听说那的南极光很美,但这次我切断了和故乡的一切联系。


  二十六岁那年,我来到了伦敦,开了一家婚纱店,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许多男生在看见自己的女朋友穿上婚纱后眼中都没什么惊喜的目光。


  又是一对将就的吗?我看了看眼前的一对情侣,无奈笑了笑。


  在婚纱店的生意日渐好起来后,我开始联系上母亲了,联系上钟怡然他们。


  “所以,你会来参加的吗?”电话一头的钟怡然问我。


  “当然,十几年的交情了。他能够放下是最好的。”我把烟头扔在了烟灰缸里。


  “他那么好,你也不差,为什么不能尝试在一起呢?”


  “我是个四海为家的人,无跟,不想勉强。”


  


  


  婚礼如约而至,司仪在台上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讲述新娘和新郎的故事。


  我想,明白了当年赵漫漫的眼神含义———对我感情愚顿的不理解、对岸畅多年来的独角戏的怜悯、对自己多余的嘲笑。


  但那又怎么样?至少结局如她所愿。


  当岸畅带着赵漫漫来我这桌敬酒时,我正吃的欢。


  我夸了赵漫漫一句:“你今天很好看。”


  “谢谢。”她说,“我可以抱抱你吗?路遥。”


  我没有说话,张开了双臂。


  “祝你幸福。”我轻轻说了句。


  “你也是。”她转身去跟钟怡然她们寒暄了。


  “岸畅,这是我认识这么久以来你最帅的一次,好好对她,她是个好姑娘。”我笑了笑。


  “我会的,路遥,你要幸福,早日完成自己环游世界的梦想。”他举起了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在他们走向别桌时我把岸畅的微信删掉了。


  就在刚刚,他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我也会爱上别人的。


  


  


  


  


  


  


  


  


  


  


  


  


  


  


  


  


  


  


  


  


  


  


  


  


  


  


  


  


  


  


  


  


  


  


  


  


  


  


  


评论